我很懒的

【渐近爱情0209】不负相思

 *前世今生    HE  1w+

 *希望你们能喜欢 

 *BGM:《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坂本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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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经历了一天工作头昏脑胀之后,李希侃昏昏沉沉的回了家,在家门口见到那个陌生男人。

 

他要开门时看见了那个人被猛的吓了一跳,手一抖,钥匙也没插进去,借着月光,隐隐看清了眼前的人。

 

线条流畅,轮廓分明却又不显锋利,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古井微波,泛起阵阵涟漪。

 

李希侃不由为之一动,没由来的有阵熟悉感,也就是这阵没由来的熟悉感让他放下了报警的手。

 

然而还没等李希侃反应过来,那人却抬了头说道:“小侃,我来找你了。”神情温柔,仿佛揉碎万千星辰散落眼瞳,陌生男人直直的看着他,李希侃恍惚间被吸进了碧波汪洋,将要溺毙。

 

他的脑袋突然更昏沉了,摇了摇头企图让自己清醒起来,在脑海里反复思索了半天,翻遍犄角旮旯也没想出站在他家门口的这个陌生男人到底是谁,可他叫小侃的语气又实为熟稔,所以眼下他只得瞧着这个好看的男人干巴巴的问了一句:“呃……你谁?”

 

“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面前的陌生男人笑了笑,“只要我记得你就行了。”

 

忽而冷冽北风呼啸而过,站在楼梯间里的李希侃打了个哆嗦,他脑子一抽直接打开了房门,鬼使神差地就把这个陌生男人领进了家门,虽然脑海里正在疯狂叫嚣这是不对的,但是李希侃依旧不管不顾的把人领了进来,他自我劝说外面挺冷的,让这个人在外面呆一夜万一冻死了怎么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希侃想着想着就把人带进了家门。

 

直到进了门,打开灯,李希侃才局促起来,他惊觉自己甚至连这个陌生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个陌生男人就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一声不吭,李希侃不得不承认他是好看的,眉眼含情,整个人都透着温柔。

 

屋子里供着暖,他跺了跺脚扭头问道:“你叫什么?”

 

“毕雯珺。”

 

“你认识我?”

 

“恩。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毕雯珺看着李希侃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温柔似乎要滴出水来。

 

李希侃刚要问些什么就又听毕雯珺说道:“希侃,我知道你的胸前有块儿玉佩。”

 

李希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前,他是有块玉佩不错,可他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红绳被盖的严严实实的,陌生人是肯定不知道他带了块玉佩的。

 

这玉佩的来历说来也颇有渊源,听李希侃的妈妈讲,他小时候体弱多病,遍寻医药无果后,李妈妈决定给他请个平安符,也算是求个心安,一岁那年李妈妈带着他去了静安寺,听着寺里平和的钟声,李希侃倒也奇异的安静了下来,李妈妈抱着李希侃刚一入大殿,还没来得及跪在蒲团上,一位师傅就叫住了李妈妈。

 

“施主,留步。”李妈妈回头就看见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老衲法号济慈。”

 

李妈妈笑道:“济慈大师您好,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呢?” 

 

“我有一故人留给我一块儿玉佩,说是留给有缘人,”说着他掏出一块儿玉佩又说道,“我瞧着这位小施主面色和善,与我那故人有几分相似,不如今日我就做主把这块玉佩赠与他,也算结下一桩善缘。”

 

说来也神奇,戴上这块玉佩后,李希侃的身体确实逐渐好了起来,李妈妈为此烧香拜佛,直说上天保佑。

 

而这人怎么知道?李希侃看着这个陌生男人满肚子疑问,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他就听毕雯珺一字一句的问道:“希侃,你相信前世吗?” 

 

李希侃本就暗骂自己蠢到家才把这人带进了门,这会这人神神叨叨又跟他扯什么前世今生,他脑子乱得很,于是骂了一句神经病,你睡沙发,转身就进了卧室,紧锁了房门,想着明天一早就让这个陌生男人滚蛋。

 

然而他又做梦了,这是他自小而做的一个梦。

 

梦里漫天大雪中,有人英姿飒爽纵身上马,回头同他说希侃等我,可那个人地脸却始终如同隔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如此反复二十年。

 

他仿佛跌跌撞撞的穿行于茂密丛林,没有光亮,没有终点,他囿于梦境却无法挣脱,若有所思的望向房门,呆坐了半天,李希侃决定奋力一搏。

 

第二天,李希侃顶着青黑的黑眼圈站在毕雯珺面前,他说:“你想让我相信,就证明给我看。”

 

毕雯珺带着李希侃去了静安寺,静安寺里钟声悠远绵长,李希侃听起来觉得十分平和,甚至感觉格外心安。

 

他们推门而入的时候,毕雯珺带着他要找的那人正在打坐,敲着木鱼,看起来仙风道骨。

 

李希侃又是没由来的一阵熟悉感。

 

他听到门响之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看到来人之后这才笑起来:“老衲法号济慈,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好久了。”

 

“济慈大师好。”毕雯珺和李希侃都行了礼。

 

“你们随我来。”说着济慈大师带着他们进了内堂。

 

待到站定,济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李希侃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机灵劲儿倒是同以前一样。”

 

李希侃闻言蹙着眉十分疑惑,刚想要开口问,就听济慈说道:“把玉佩摘下来,这里面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李希侃依言乖乖摘下了玉佩递给了济慈。

 

“闭眼。”李希侃依言照做。

 

济慈将玉佩缓缓贴于李希侃额前,那玉佩里藏着他所有的记忆。

 

灵光一现,李希侃缓缓的入了梦境。

 

他沉沉地坠入黑暗,耳边先是肃杀的风声,再是平静幽远的钟声,后来是络绎不绝的嘈杂人声。

 

慢慢的他看见了光亮,映入眼帘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庄严的寺庙,嘈杂的集市,打闹的孩童。

 

再后来,他看见了自己,千年前的自己。

 

二、

 

 

彼有顽子,名为希侃。

 

遇上毕雯珺那年,李希侃刚刚弱冠,按理说常人的孩子弱冠年龄应当娶妻生子,可李希侃在静安寺长大,打小跟着济慈师傅学医术,清心寡欲惯了,对儿女私情没有半点想法,倒是对俗世向往的不行。

 

他自小体弱多病,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看师兄弟下山带回来的冰糖葫芦莲蓉糕就馋的不行,时时望着山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下山,好在这几年经过济慈师傅的精心调理,他的身子骨好了许多,加上他天资聪颖,对医术又灵窍的不行,想来觉得自己翅膀硬了许多,半年前就求了他师傅说是想要下山看看,济慈师傅吹胡子瞪眼也没拗过他,最后只好打发他下山,留自己一个清净,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小心照看自己,李希侃得了令,高高兴兴的下了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小鸟一样奔向了俗世间。

 

后来许多年年后的腊月里,他卧病在床,想着如果当年没有下山,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不一样。

 

可当他闭眼时时浮现毕雯珺的身影时他就明白他同毕雯珺同这世间万物一般,皆有因果,尘缘既定,亦无可解。

 

而我们将此称之为——命运。

 

李希侃是在采药回去的路上碰见毕雯珺的,那日他趴在地上,衣衫破烂,浑身血迹,毫无生气,李希侃济世行医,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他急急忙忙的把人拖进了屋内,仔细给人检查一番这才舒了一口气,这人虽然看起来虚弱,但好在都不是致命伤,他端来水细细的给人擦拭一番,这才有空好好打量一下这个昏迷不醒的人,那人虽然衣衫褴褛,但不难看出料子名贵,在仔细一瞧虽然灰头土脸的,但仍能看出这人剑眉英目,气宇非凡,想来也是非富即贵。

 

毕雯珺再睁眼时就撞入了那双清亮的眸子,带着少年人不谙世事的天真,灿烂的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惊喜道:“你醒了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李希侃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又把他按在了塌上有些急了:“你伤还没好利索,不要乱动。”

 

“好的。”他笑着同李希侃说,他生的好看,粗布麻衣也难掩丰神俊朗之姿,只是浅浅的笑着却也让李希侃微微晃了神。

 

 

李希侃半晌回神,“你先躺着,我去端药来给你。”说着就急急的出了房门。

 

李希侃端了药来给他喂,交谈中得知他姓毕,名雯珺,本是朝廷一品大将,遭人暗算,才流落至此。

 

喂完了药,毕雯珺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道了声谢,李希侃倒是悄悄的红了脸。

 

毕雯珺因为伤还没好利索,便在李希侃这儿住了下来。

 

其实毕雯珺的伤倒也好的快,不出十日就能下地走动了,可却也没人提要离开的事儿。

 

没过多久李希侃给村尾阿婆送药送的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浑身沾了泥泞,还崴了脚,一瘸一拐的回来,把毕雯珺吓了个半死,他见状立马扔下手里正在擦拭的短匕,打横就抱起李希侃冲向床塌,放下他就要脱靴去查看,李希侃倒是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推开毕雯珺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道:“老……老毕,我自己一个人看看就行。”

 

毕雯珺这才反应过来忙说道:“对对,你是郎中,”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先出去?”

 

李希侃点了点头。

 

得到应允后毕雯珺立马闪身出了房门,背靠着门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脸,压下砰砰直跳的心,不由自主的笑着摇了摇头,心里直笑自己没出息,明明是叱咤疆场杀伐果决一品大将,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却是慌了神,青涩的像个毛头小子,让军中将领知道还不知要怎么笑话。

 

但想归想,他还是跑去集市买来两个新鲜猪蹄,非要给李希侃炖汤,端上来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以形补形,你一定要喝。

 

李希侃笑的十分无奈:“老毕,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断腿,我只是崴脚。”但还是在毕雯珺希冀的目光下喝的干干净净。

 

后来李希侃苦哈哈着张脸无论怎么撒娇也不管用,被毕雯珺硬逼着喝了三天的猪蹄汤。

 

爱意在无限小事中滋生蔓延。

 

相处两月有余,不知名的情愫悄悄发芽,疯狂生长直至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的覆盖了整个心房,在无其他。

 

那日毕雯珺陪李希侃去了集市,李希侃想要吃炸油糕,毕雯珺笑他小孩子心性却还是依着他的意思去买了炸油糕,炸油糕旁边有个茶摊,刚一过去,李希侃就着旁边的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仔细一听才隐约听到什么平城已破,流离失所之类。

 

毕雯珺闻言眸光一暗,快步走过去问道:“敢问兄台刚刚说的是北方战情?”

 

那人豪迈的喝了一碗茶,抹了抹嘴:“对啊,我刚从北方逃难至此,所言岂能有假?”

 

毕雯珺闻言忽而身形一抖,稳了稳身体,冲人抱拳道了谢,李希侃也顾不得油炸糕了,立马带着毕雯珺回了家,一路上相顾无言。

 

傍晚时分,李希侃做了饭,他看着低头蹙眉的毕雯珺思量再三还说问道:“老毕,你是要回去了吗?”

 

毕雯珺抬头看了他一眼,复而又低下头,然后嗯了一声。

 

摇曳烛火中,李希侃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的心砰砰直跳深知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仿佛渲染的平和假象,被一把扯下了幕布。

 

“大丈夫保家卫国此乃男儿天性。”李希侃恍惚的神情又被毕雯珺的话拽了回来。

 

“现如今蛮夷入侵北方边境,我不能坐视不理,小侃,我身为一品大将自然是要回朝廷复命,为国效忠。”

 

李希侃笑了笑说:“好,先吃饭吧。”

 

那日晚饭后,李希侃刚收拾好桌子,起身想要去看看他煎的药,却被毕雯珺反手拽到怀里。

 

李希侃蓦地红了脸。

 

他们额头相抵,鼻息相融,尽数喷洒在对方脖颈,月光泠泠似水,照亮了这一方狭小的屋子,毕雯珺定定的看着他,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这一刻,似乎天长地久。

 

然而那晚毕雯珺只是抱了抱他,松开李希侃时,毕雯珺掏出了一块玉佩。

 

他拿起李希侃的手,将这块玉佩放在了他手上笑道:“小侃,这是我们毕家传家的宝贝,我奶奶说是要给将来的孙媳妇的,你可一定要收好。”

 

李希侃闻言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害羞的点了点头,然后紧紧的握紧了那块玉佩。

 

“待我平定蛮夷,就回来同你一同归隐山林。”

 

毕雯珺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他站在屋前同李希侃说道:“小侃等我回来。”

 

李希侃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嘱托了一句:“老毕,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毕雯珺冲他笑了笑说好,而后纵身一跃,扬鞭策马,尘土飞扬,曙光初露时,李希侃早已看不见毕雯珺的身影。

 

起先捷报频频传来,可不出三月战败消息就犹如滔天巨浪滚滚而来,从北至南传了进来,人心涣散,百姓匆匆逃命。

 

敌人的铁蹄践踏一寸一寸的大好山河,破碎不堪,人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走在城里到处都是逃难的人,李希侃心善把兜里的几个铜板如数给了一家老小,转身回家收拾了行囊,奔赴战场,他知道毕雯珺还在战场上。

 

他行程过半,听到了战败的消息,待到他奔赴战场,已经是七日之后,连绵不断的战争早已让那片土地成了修罗场,他甫一踏入,就感受到了悲寂肃杀。

 

天灰蒙蒙的,阳光被遮了大半,熊熊大火不知烧了几日,枯木连片,空气里弥漫着被烧焦的刺鼻气味,放眼放去,成群的尸首堆叠在一起,有些人早已面目全非,破碎兵器丢的满地都是,冰冷坚硬的盔甲上面尽是干涸的暗红血污,见此惨状,不用亲身经历,也知战争的惨状。

 

他忽然发了疯一样的开始徒手翻开尸首,企图翻到毕雯珺,可足足三十万英烈,李希侃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动静大了些,惊起了枯木上的乌鸦,扑簌簌的抖了抖翅膀,向远方飞去,徒手翻了几百具也未曾找到。

 

北风呼啸,黑云沉沉的压上了天际,不多时,白茫茫的雪纷然落下,放眼望去,簌簌的落了一地,掩盖了这一片焦土上的所有血污。

 

他回头望了一眼,忽然浑身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尸山里,双眼空洞,望着鹅毛大雪失了神,寒意一寸一寸的爬上了背脊,他这才惊觉到冷。

 

他济世行医,看惯生死,本以为能坦然面对,可是直到现在当他看见成堆尸山他才明白,他这一生是再也看不到毕雯珺了,他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往后余生,是风是雨,是悲是喜,在无人分享,亦无人共枕,这世间从此只留他一人,李希侃痛苦惘极,四肢百骸沉沉的压上了痛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地苍凉,人间孤寂,他终于痛哭出声。

 

英雄骨,埋荒冢,以天为棺盖,以地为棺椁,三十万烈骨长埋于此,天地苍茫,万物寂寥。

 

他们也曾拼死搏斗,刀尖相抵,短兵相接,猩红的血溅了一地,然而寡不敌众,到底是败了,好儿郎一身胆,英雄悲歌,响彻大地。

 

捐躯赴国难,誓死忽如归。

 

北风冷冽似刀,李希侃衣裳单薄,冻得他脸色苍白,他站起身来,行尸走肉一般,捡了把短匕找了块儿模板,发了狠的一笔一笔的刻了字上去,他不知道刻了多久,到最后手已经冻到没有知觉,浑身都麻木了,才终于在这片焦土上立上了墓牌,牌文是——烈士之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却未曾归来,可怜不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希侃立下这一方墓牌,也祈愿送三十万忠烈英雄最后一程,呼啸北风中,他深深的望了这战场最后一眼,一步一步转身离去。

 

他自战场回来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命去,前前后后拖了一年才好起来。

三、

 

李希侃病好之后也没未曾回到山上去,就住村头治病救人,他看病仔细,用药又谨慎,简直是华佗在世,虽然年纪轻轻,可医术却十分高明,而且心地善良十里八村的提起来都要啧啧称赞一句,说李小郎中呀,是个好人。 

 

他一生未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修的一世的好名声,然而他操劳太多,年轻时又大病一场,他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上几分,最后到底是留下了病根,不过短短十余年,李希侃就深知自己大限将至,他收拾好了自己的屋子,嘱托好了所有患者,身无长物,只背了一件毕雯珺留在他那里残破衣服上了静安寺,是李希侃第一次捡到毕雯珺时他穿的那件衣服,李希侃给他换下来后没扔,仔细清洗了一下细心妥帖的保管起来,却未曾想,这件衣服竟是毕雯珺除了玉佩之外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静安寺在灵山山顶,他一路从山脚磕到山顶,一步一磕,没有丝毫怠慢。

 

济慈师傅就在寺外大门口等着他,等李希侃一步一叩首上来时脸上早已没了血色,堪堪撑着一口气又跪拜了站在寺门口的师傅,声音虚浮,仿佛秋日里的枯叶,被风一吹,飘飘忽忽的打着旋儿落了下来,毫无生气:“弟子李希侃拜见师傅。”

 

济慈看着面色苍白不免心疼,却还是强硬起来问道:“李希侃你有错吗?”

 

“回禀师父,弟子有错。”

 

“错在哪儿?”

 

“不该不听师傅劝阻,执意下山,此为一错。”

 

“不该破戒,爱上毕雯珺,此为二错。”

 

“更不该违背世俗礼数,同男子私定终身,此为三错。”

 

“那你改吗?”济慈师傅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强忍着压抑声音里的怒意。

 

李希侃闻言毫无畏惧的看着他师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道:“回禀师父,恕弟子不肖,弟子不改!”

 

目光之坚韧,语气之刚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他们哪瞧过这样的小师弟,寺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李希侃虽然皮,但是却是一顶一听话的小孩,小时候同样是罚跪半个时辰,其他小孩趁师傅不注意还会偷偷摸摸的少跪一会儿,只有李希侃认认真真的跪完半个时辰,师兄弟们都笑他死心眼,他却一板一眼的说道:“古语有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所以要听师傅的话。”所以这样忤逆师傅,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济慈闻言气的拂袖而去,声音震怒:“那就让他跪着吧!”

 

他不惜忤逆师命,违背世俗,一意孤行到近乎偏执,不求成全,只不过是为了守那一句相见之约。

 

李希侃昏倒想到:“毕雯珺我没有失约,我等你了。”

 

他再醒来时是一间屋子里,他瞧了瞧屋内的摆设猛的意识到这是他还在寺里住的那间房子。

 

香炉里袅袅的冒着白烟,李希侃仔细一闻,方才发觉是燃着佩兰,有安神镇静之效。

 

李希侃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

 

济慈是在傍晚时分来看李希侃的,李希侃到底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他看着虚弱的李希侃也硬不下心来,精心给他调理着,可李希侃深知自己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用药也只不过是吊命而已,他与济慈心知肚明,只不过看破不说破而已。

 

过了几日,李希侃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了,那日他正在小憩,屋里里的火炉烧的正旺,济慈抖落了一身寒意,推门而入,他听着推门的声音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师傅你来了。”李希侃见来人之后说道,争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点。

 

济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感觉怎么样了?”济慈问道。

 

“弟子恳请师傅答应弟子两件事。”李希侃没有搭话反而却换了个话题,正色起来。

 

济慈心中有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世间忌讳死亡,李希侃却坦然自若。

 

“第一件事是希望师傅保重身体,弟子自知时日无多,您抚养我长大,希侃心里自然感激,可希侃不仅大逆不道伤了您的心,还不能为您尽孝,实为愧疚,”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眼角通红,“师傅等我走了,您千万保重身体,不然不孝弟子希侃九泉之下也会挂念。”

 

济慈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到底是没忍住,眼眶湿润起来,李希侃已经十分虚弱了,就连抬手这种小事都已经十分费力,他见状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擦济慈的眼泪,济慈握住他的手塞回了被内,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已经形容枯槁了,连头发也毫无光泽像一团杂草,济慈见状到底还是不忍心,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难过之意仿佛滔天巨浪忽然涌上心头,他偏过头去到底是没忍住掉下泪来。

 

“师傅,你别难过,来世我要是还有福分当您的弟子,一定不惹您这么生气。”他又听李希侃说道。

 

“好,师傅答应你,那第二件事呢?”济慈的声音不自觉的哽咽。

 

“第二件是就是烦请师傅在我死之后将我与毕雯珺的衣冠合葬,师傅切莫生气,希侃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人而已,既已私定终身,自然是要同他合葬,”他瞧着济慈的脸色,喘了口气,眼见不是太难看才继续说下去,“还有师傅,毕雯珺曾赠与我一块儿玉佩,这物件好看的紧,倘若让我带进墓里也算糟蹋,所以弟子恳请师傅收下这玉佩,日后转赠与有缘人,也算结个善缘。”说着他颤抖着从心口取出一块色泽均匀的玉佩,品相上称一看就价值不菲。

 

济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玉佩,僵持了半天叹了一口气“情字扰人啊,我当初就不该让你下山,”说罢懊恼不已,李希侃还在举着那块玉佩,目光真切的看着他,济慈到底还是心软,伸手接下了那块玉佩,“罢了,为师答应你。”说罢,转身出了屋子。

 

李希侃难得露出了笑意。

 

济慈走后他侧身看向窗外,望着簌簌而落的鹅毛大雪,恍惚又瞧见了毕雯珺的身影,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长身玉立,浅浅的笑着,对他招了手,说:“希侃过来。”

 

隐约见毕雯珺是真的回来了,他看着窗外笑意更盛了些,慢慢的伸出了他苍白而细瘦的手臂,缓缓的闭上了眼。

 

窗外空荡荡的,只有纷然落下的大雪。

 

李希侃到底是没熬过那个冬天。

 

四、

 

画面一转,李希侃看见了毕雯珺。

 

彼有死境,魂之归路,此为黄泉。*

 

毕雯珺也没想到,他死后竟然真的入了黄泉。

 

他还穿着战时的盔甲,战时受的伤他这时候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麻木的排着队,看着前面的人机械的一碗一碗的喝着孟婆汤,然后没有丝毫留恋的纵身跳了轮回道。

 

轮到毕雯珺的时候耳边响起孟婆催眠似的语调:“此为孟婆汤,一碗喝下,过往生桥,入轮回道,前尘往事,一并皆忘。”说着递过来一碗孟婆汤。

 

毕雯珺下意识的接下,他看着那碗清澈见底的孟婆汤突然愣了神,碗中倒映出他的面容,他沉思半天却也没有动作。

 

孟婆催促他:“喝啊,快喝啊,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闻言他突然把汤往前一递,执拗的说道:“我不喝,我不能忘了他。”

 

后面排队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孟婆却不以为然,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毕雯珺,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我守在这黄泉千百年,你这样的人我见了多了,哪个不是叫嚣着不想忘记心上人,可是到地狱里走一遭,还不是乖乖回来喝汤,你啊别嘴硬了,干嘛去受那无妄之苦,喝了这碗汤啊,就解脱了。”

 

毕雯珺不搭话,只是执拗的摇头。

 

孟婆无情无欲,天性凉薄,千百年来就在这儿熬汤,她未曾体验过七情六欲,自然觉得凡人执著于这些情啊爱啊都无用的很,所以对于毕雯珺这样的人她也只是嗤笑。

 

于是她冷笑一声:“你若执意要遭这罪我也没办法,可是你要知道,你想见你的心上人就要入这无边炼狱遭受酷刑,而且一个轮回只能见一面,你可千万别后悔。”

 

毕雯珺一字一句,目光坚定的回道:“我不后悔。”

 

孟婆闻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过了好半天招手让身边的小吏过来,让他们去通知黑白无常,说这儿有个不怕苦的上赶着受刑,让他们快点过来。

 

毕雯珺终究是被黑白无常带走了,丢到了无边炼狱里遭受酷刑。

 

孟婆看着他被带走的背影,靠着三生石跟小吏打赌说你们猜这个男人多久就会回来喝孟婆汤,有的小吏说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孟婆却笑着说:“我瞧啊,最多不过半个月。”

 

十八层地狱层层都是非人折磨,火烤,冰冻,鞭笞,常人能呆上一天都算是意志非凡,更遑论半个月,孟婆笑着想,我这还是给他往多了说。

 

可谁都未曾想到,再见到毕雯珺的时候已经是李希侃往生的第一世,距离他入无边炼狱受刑,已经足足有十年。

 

那天他被放出来,被黑白无常带着去了一趟人间,看到往生的李希侃,据说生在了富贵人家,是个小少爷,这辈子有福气的很。

 

再被带到黄泉时,孟婆瞧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除了震惊亦有许多赞赏,她千百年来只见过毕雯珺这一个痴情成这样的人,受得住炼狱酷刑,只为见心上人一面,自然很是好奇。

 

“你这么喜欢他,他一定很好看吧?”孟婆歪着头问道,倒有几分小女生的娇俏。

 

毕雯珺闻言眼角眉梢染上了笑意,抿着唇笑道:“对,他很好看”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很喜欢他。”

 

孟婆看着他,似乎看到了少年人的欢喜。

 

“我瞧着他们那些求不得,爱别离的人一碗一碗的喝下孟婆汤,过了这个往生桥,从此前尘往事,爱恨情仇再无瓜葛,也是解脱。”她顿了顿又问道,“可你这样,不喝孟婆汤,也不入轮回,不觉得苦吗?”

 

毕雯珺想也不想的回答道:“不苦,我说过要去找小侃,就绝对不能食言。”

 

毕雯珺只能停留短短一刻钟,他说罢,黑白无常就过来押他回炼狱受刑了。

 

他曾被丢到过屙鼻地狱受烈火炙烤,也被扔进过极寒之地受冰冻之苦。来自屙鼻地狱的烈火不会对受刑之人造成任何皮肤表面的伤害,却自内烧灼五脏六腑,如万蚁噬骨,同样来自极寒之地的冰水不会将人冻至冰雕,却是自内而外一点一点的渗出寒意,自流动的血液开始,逐渐冻至四肢百骸。

 

无边炼狱里这样的酷刑,不胜枚举,毕雯珺却未曾叫苦一声。

 

哪怕他要遭受无尽酷刑,一个轮回只能见一眼,最后三魂七魄尽数抽离,灰飞烟灭而死,永世不得超生,他也不觉得苦因为他对李希侃说过小侃等我,就绝对不能食言。

 

反复几个轮回之后,孟婆对他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毕雯珺,她隐约也理解为什么有些人执念如此之重,因为毕雯珺同他讲,

 

大抵这人间最不肯忘却是相思。

 

这时孟婆已经能同他说上几句心里话,又是一个轮回,大约在炼狱呆久了,终日不见阳光,毕雯珺的皮肤都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孟婆看着他问道,

 

“你看着这辈子的小侃了吗?”

 

“看见了,他是一只小鸟,就站在那颗很茂盛的树上,不过很快就飞走了,所以我只看了他一眼。”毕雯珺笑着同她说。

 

“那也挺好,至少比上辈子是棵树要强,不能言不能语的,多枯燥啊。”顿了顿孟婆又问道,“毕雯珺,你说人间的太阳是什么模样啊?”

 

“你知道吗?黑白无常跟我说那些痴情人明明阳寿未尽却跟着殉了情,”她一双眼睛里含了愁,十分不解,“活着难道不好吗?至少还能看见太阳。”

 

她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凄凉:“我也想瞧一瞧人间的太阳。”

 

人人都有执念,孟婆也不例外,她自小生在这暗无天日的八百里黄泉,经年累月的熬着汤,送着往生人,终究逃不过既定的命运,枷锁一般,牢牢的把她拴在黄泉,无法逃脱。

 

毕雯珺闻言低着头没有说话,黑白无常又来把他带走了。

 

去炼狱的路上毕雯珺难得的说了话:“你们下次去人间给孟婆带个花灯回来吧,她说她想看看人间的太阳,花灯也瞧着有太阳的模样。”

 

再见到孟婆的时候已经是下一个轮回了,他刚刚去见过这辈子的李希侃。

 

他站在黄泉旁,看着孟婆熬汤,孟婆看着他抬起头来,笑的温柔:“毕雯珺,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太阳,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那也不是真的太阳,你切莫为了我触犯刑条。”毕雯珺如是说道。

 

孟婆闻言冲他笑着挥挥手,说你走吧,毕雯珺依言随着黑白无常入了炼狱,再见孟婆时又是下一个轮回。

 

她说圆他一个愿望,竟然真的送了他一份大礼。

 

彼时他刚刚看了这世的希侃,他投胎了一个好人家,父母恩爱,家庭美满,上头又有个姐姐疼他宠他,毕雯珺也算十分欣慰。

 

他站在黄泉旁,一刻钟过后他没等来黑白无常,倒是等来了一位身着袈裟的和尚,他不可置信的看了孟婆一眼,孟婆只是冲他笑着说了一句:“毕雯珺你要同小侃一起替我看看人间的太阳。”转身就去熬汤了。

 

毕雯珺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来人仙风道骨,慈眉善目,开口道:“我是希侃的师傅,济慈。”说着伸手把玉佩递给毕雯珺看。

 

毕雯珺忽而目光一亮,复而他又听济慈说道。

 

“我本是天上的济慈大仙,到凡尘来历劫,我在人间呆了许久也没什么碰上什么劫数,到后来反倒是捡到了寺门外的希侃,想来也是天意,我自千年前捡到我那顽徒开始就注定了我的劫数就是这个孩子。”

 

毕雯珺眸光闪烁,济慈忽而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正色道:“我问你,你不渡黄泉,不如轮回,在暗无天日的地狱受受尽酷刑,三魂七魄终有一天会灰飞烟灭,一世只为一眼,可他这一世都可能不是人,是花是草是万物,值吗?”

 

“值。”毕雯珺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无论他是花是草是万物,我都要见他,我说过让小侃等我,就绝不能食言。”

 

不渡忘川,不如轮回,漫长又荒芜的千年时光里只为找到你,见到你,哪怕千山万重,长水迢迢,至死不休。

 

“你同我那徒儿一样,都是痴儿!”济慈闻言摇头道。

 

他一拢袈裟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我捡到他的时候就看到他命里终有情劫,我以为把他养在身边,不接触凡尘俗事就能避过此劫,可没想到凡事逃不过命数,该来的终会到来,”济慈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是痴儿,这一世就留给你们吧,我也算是功德圆满。”

 

说罢,济慈运功度了半生的修为给他,毕雯珺只觉得那些无妄之苦被尽数抽走,浑身都轻快起来,前尘记忆走马灯一样的浮现于脑海,他自无边黑暗走至耀眼光芒之中,光芒退尽,自己已然见到了人间的太阳,他又回到了人世间,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李希侃,从而有了李希侃在家门口见到他的那一幕。

 

至此梦境皆尽,纯白光芒闪现之后,追溯往昔,梦里模糊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他的昏暗森林终于有了出口,在罅隙中苦苦挣扎的他也终于被人稳稳的接住,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缓缓有泪落下,闪烁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芒,李希侃摸了摸那块玉佩,他偏头看向毕雯珺,风姿绰约,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更衬的他温柔无比,同记忆里一模一样,隔着漫长的千年时光,他终于再一次牵起了毕雯珺的手,小心翼翼的,温柔又虔诚。

 

然后毕雯珺就听他说道:“毕雯珺,你没有失约,你终于来找我了。”

 

跨越千年而来,至死不休,只为赴你相守之约。

 

 

END

 

 

*出自《灵魂摆渡黄泉篇》

下一位老师 @清酒鶴影  大家敬请期待酒老师!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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